………

因為開了車來， 秦孝則今晚難得的沒有喝酒。

可他的腦子卻像喝醉了似的，昏昏沈沈的。

從A大開到了平城美院，他把施靜叫了出來。

施靜穿了身米色的毛呢大衣， 施施然從宿舍樓下來。

秦孝則雙手插兜站在路邊， 嘴裏叼著根沒點燃的煙， 面色冷峻。

寒風中，他只穿了件敞開的黑色大衣，裏面是沒來得及換下的球衣。很隨意的搭配，他穿起來卻顯得另有一番瀟灑不羈的勁。

“給你。”施靜從口袋拿出借書證， 遞給秦孝則。

“你剛剛在A大打球？”她順口一猜。

秦孝則低低“嗯”一聲， 伸手接過借書證， 隨手塞進口袋。

施靜看著他，直覺和電話裏散漫的腔調不同。

猶豫了下，她緩緩開口：“你……是還喜歡佳恩嗎？”

秦孝則心裏一跳， 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。

分手這麽久以來，施靜是第一個直接點出“喜歡”兩個字的人。

其他人要麽說他沒放下， 要麽說他不甘心被甩。

只有施靜， 直接問他是不是還喜歡陸佳恩。

喜歡。

是啊， 他還喜歡她。

不然他為什麽總要聯系一個不回覆自己的人？

犯賤嗎？

施靜看秦孝則的臉色已經明白了答案，在口袋裏的手不自覺握拳。

她抿了抿唇，輕聲說：“可是她要出國了，你能接受嗎？”

秦孝則的嘴角抽了抽，側頭看向陸佳恩宿舍樓的方向。

“總比見不著好。”

現在他不僅見不到人，連信息也不回了。

秦孝則轉回頭， 垂眸看向施靜：“帶手機了嗎？”

施靜點頭：“帶了。”

秦孝則面色平靜：“打電話給陸佳恩讓她過來——”

他說一半又改口：“算了，你問她在哪裏，我去找她。”

以陸佳恩的習慣， 這個點她可能在圖書館或者畫室。

施靜遲疑了兩秒：“你真的想覆合？不介意自己被甩？”

按照秦孝則的個性，不是應該氣得老死不相往來嗎？

施靜的心臟快速跳動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秦孝則。

秦孝則的下頜線緊繃，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。

承認這點對他來說很難，他也是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說服自己重新聯系陸佳恩。

“你打不打？不打我走了。”他的臉上出現一絲窘迫，沒好氣地說。

施靜眨了眨眼，“哦”一聲垂下眼睫。

她摸出手機，撥打了陸佳恩的電話。

“嘟——”的長音響起，屏幕上顯示正在等待接聽。

一聲。

兩聲。

三聲……

每一聲都顯得無比漫長又無比清晰。

寒風吹動樹梢，發出鋒利的聲響。遠處隱約有學生們走路說笑的聲音傳來。

兩人之間，空氣卻顯得極為寂靜。

施靜的心臟被吊了起來，跳得極快。

秦孝則皺著眉，心情在這一聲聲的電話音中越發煩躁。

他想當面和陸佳恩解釋，除了找施靜，他也不知道還有什麽更快的辦法。

不記得幾聲之後，屏幕變成了通話計時。

陸佳恩輕軟的聲音響起：“學姐。”

施靜楞了下才反應過來，清了清嗓子。

“佳恩，你現在回家了嗎？”

陸佳恩：“還沒有呢，準備過幾天回去。有什麽事嗎？”

施靜“哦”了聲，“那你現在在哪裏啊？宿舍嗎？我有東西想給你。”

陸佳恩輕笑了一聲：“不是，我在圖書館呢。那我現在回去。”

施靜遲疑了下，看見秦孝則擺了擺手，連忙道：“不用不用，我也不急。下次吧。”

陸佳恩沒有懷疑，和施靜聊了幾句後便掛斷了電話。

施靜收起手機，擡眸看向秦孝則。

“圖書館。她可能在二樓。”

秦孝則點點頭，說了句“謝了”轉身就走。

他單手插兜，大衣的衣角在風中翩躚。路過垃圾桶時，他隨手將嘴裏的煙扔進去。

與平時散漫隨性的姿態不同，他這次走得很快。

施靜定定看著秦孝則高大挺拔的背影，久久沒有動作。

轉了個彎，秦孝則的背影不見了。

施靜理了理自己被風刮亂的頭發，轉身回了宿舍樓。

平城美院的圖書館相比A大來說要小一些，人相對也少很多。

按照施靜的說法，秦孝則果然在二樓發現了陸佳恩的身影。

圖書館開了空調，陸佳恩的羽絨服披在椅背。她穿著白色的長毛衣裙，長至胸口的頭發披著，耳朵側上方夾著一枚奶白色的珍珠發夾。

她耳朵裏戴著耳機，低頭在活頁筆記本上寫著什麽。

她的對面坐著一個戴眼鏡的男人，也在低頭寫著什麽。

秦孝則的心裏一動，隨手拿了本書坐在陸佳恩的旁邊。

這下他看清了，陸佳恩的表情專註，紙上是一行行工整的意大利語。

——原來是在做聽力。

再次看到這些東西，秦孝則已經不像之前那麽氣悶了。

在連續幾次的拒絕後，他已經完全接受了陸佳恩要出國這個事實。

陸佳恩聽寫得專註，完全沒有感覺他的存在。

反倒是她對面的男生，朝他看了好幾眼。

秦孝則輕嗤，擡眼朝他瞥了一眼。

戴眼鏡的男生一僵，立刻低下頭。

嘖，都是男人，他能看不出那人什麽想法嗎？

這個館裏的位置那麽多，他偏偏要坐陸佳恩的對面，說不是沖著陸佳恩那就出鬼了。

秦孝則第一眼就排除了這男人是陸佳恩新男友的可能。

——不可能的。

陸佳恩不喜歡這種書呆子類型。

莫名的，秦孝則就是有這個直覺。

他懶洋洋地靠著椅背，雙腿隨意伸著，豎起書將自己擋住，借著角度看陸佳恩。

明亮光線下，她的皮膚白凈如霜雪，鴉羽般的睫毛垂下，鼻尖秀氣，唇色偏淡，下巴小巧。發絲柔軟順直，泛著黑色的亮光。

媽的。

秦孝則暗罵一聲。

這姑娘真是賊漂亮。

越看越漂亮那種。

難怪老是招男人喜歡。

秦孝則臉頰動了動，肆無忌憚的目光落在陸佳恩身上。

既然已經有所決定，他現在反倒沒那麽急了。

沒關系，他等陸佳恩自習結束好了。

陸佳恩做完聽力練習，舒了口氣慢慢摘下耳機。

她看了看時間，已經快到9點了。

想起之前施靜給自己打的電話，陸佳恩決定早點回去，路過施靜宿舍時再問問她。

陸佳恩收拾東西的時候，她對面的男生也開始收拾起了東西。

她沒有在意，整理好書包，穿上外套離開。

“哎同學。”剛出了館室，陸佳恩就被人叫住了。

緊接著，剛剛坐在對面的男生追上來，臉頰微紅。

“同學你好。”男生的眼神閃了閃，有些不好意思，“我是設計學院研一的。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嗎？”

陸佳恩楞了下，緩緩搖頭：“不好意思……”

“我看你好像在覆習意大利語，是不是要參加等級考試？”男生繼續問道。

陸佳恩點點頭：“對。”

“我考過，我們可以交流一下。”他笑了笑，語氣比一開始自然了些。

聽到對方這麽說，陸佳恩有些遲疑。

“我——”

“——她不需要。”一道男聲從兩人身後傳來。

聽到熟悉的嗓音，陸佳恩脊背一僵，側頭看見秦孝則高大的身影。

戴眼鏡的男生在館室裏就註意到秦孝則了，此刻也是一楞。

他沒想到，兩人竟然真的認識。

秦孝則在陸佳恩的身側站定，語氣散漫。

“沒看出來嗎？人家不想給。”

“而且——”

他的目光懶懶從上到下掃過男生，嘴唇一張。

“她不喜歡你這類型的。”

男生的臉色因為窘迫變紅，不知所措地抿了下唇。

秦孝則個子高長得帥，衣服鞋子無一不貴，看著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。他的姿勢和語氣都顯示著對旁邊女生的占有欲和喜歡，還有一種若有似無的高高在上感。

陸佳恩皺了皺眉，擡頭看他，語氣隱隱帶著指責：“秦孝則！”

“我說錯了嗎？”秦孝則挑眉，“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——”

他頓了頓，把“書呆子”換成了相對溫和一點的“讀書人”。

陸佳恩吸了口氣，原本看到他的驚訝和不解在此時都變成了羞惱。

他說得沒錯，自己確實不想給微信。不過這和他有什麽關系啊？

自己不是已經找過江丞書了嗎？

怎麽秦孝則不僅沒有放棄，反而還來美院找自己了？

難道江丞書還沒有和他說嗎？

一時之間，陸佳恩的腦海裏閃過非常多的念頭，亂成了麻。

就在這時，對面的男生低低說了句“不好意思”，轉身匆匆離開。

秦孝則瞥了眼他離開的背影，嘴角一勾。

陸佳恩擡頭看了他一眼，擡腳離開。

秦孝則一頓，也邁開長腿晃悠悠地跟在她後面。

出了圖書館，氣溫一下降了很多。

陸佳恩戴上羽絨服的帽子，圍好卡其色圍巾，雙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裏，自顧自地往前走。

“餵，陸佳恩。”秦孝則在後面叫她。

陸佳恩停下來，忍無可忍地吐了口氣。

“你到底想幹嗎呀？”

她全副武裝起來，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又大又亮。說話時拖著音，聽起來柔柔的，一點也不兇。

秦孝則也在她面前站定，神情難得的正經。

“我來和你解釋。”他正色道。

“解釋？”陸佳恩長長的眉毛微蹙。

秦孝則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，語氣生硬地飛快加了一句。

“還有道歉。”

陸佳恩怔怔看向秦孝則，有一瞬間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。

寒風呼嘯，秦孝則的大衣解了兩枚扣子，露出脖頸和大片胸口，隱約可見裏面紅色的籃球衣。

陸佳恩的腦子空白了一瞬，很快明白過來他可能是和江丞書見過面了。

“你剛剛和江丞書一起打球？”她開口問道。

江丞書並沒有如自己所期待的那樣勸住秦孝則。也是，畢竟他們才是好朋友。

秦孝則轉回頭看著陸佳恩，點點頭。

陸佳恩是真的很聰明，很多事不用明說就知道，和她在一起特別輕松。

陸佳恩面色一緊，聲音有些冷。

“那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了。”

話音落下，她轉身擡腳離開。

剛走了兩步，胳膊便被一只大手抓住了。

“陸佳恩。”

秦孝則拉住她，強勢地讓她和自己面對面，兩人的距離極盡。

昏暗不明的路燈下，陸佳恩的眼睛像是盛了盈盈月色，水潤清透，幹凈柔美。

秦孝則的心臟塌了一方，原本強硬的態度不自覺軟了下來。

“之前那個是我不對，我向你道歉行嗎？”

傲氣了二十多年，這是他第一次和別人道歉。

半明半昧的燈光下，秦孝則一向桀驁不馴的臉上難得的正經和急切。

陸佳恩怔了怔，有些意外。

她垂下眼，插在兜裏的手心不自覺握緊。

莫名的，她回憶起剛認識秦孝則那段時光。

她第一次看到秦孝則打球，腦海裏就不自覺想起了杭佑的身影。

相仿的年紀，相似的身材，相同的愛好。

當時她就在想，如果杭佑沒有去美國，那該有多好。

在高考結束的假期，他本可以和他們一樣，擁有這樣放肆揮灑汗水的愜意時光。

後來說不上什麽時候起，她便喜歡上去秦孝則小區看他們打球。

秦家小區的風景很好，她常常以寫生為借口過去。

那時候她和秦孝則話都沒說過幾句，她只敢麻煩看上去溫和禮貌的秦孝遠幫忙。

秦孝遠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，次次幫她和門口的保安打招呼。

原本她只是單純去看秦孝則打球，可那一天，他忽然扔了一個外套過來。

陸佳恩當時一下楞住。

因為，這是以前杭佑最常喜歡做的事。

再然後，秦孝則走過來，低頭壞笑著掀開外套。

那一瞬間，如太平遇薛紹，郭芙見楊過。

陽光透過樹葉，錯落的光影落在他的眼睛、鼻梁和下巴。

他的額發微濕，嘴角噙著逗弄的笑，看著自己的眼睛好像有光。

她怔怔看著秦孝則的臉，仿佛看到了意氣風發的另一個人。

大概是從那時候起，陸佳恩就越來越喜歡看秦孝則打球。

他和杭佑的長相不算像，可是打球時的張揚瀟灑、喜歡逗她的話、甚至一些小動作都很像。就連他所在的大學也是杭佑的目標院校。

當秦孝則提出交往的時候，陸佳恩無法說出拒絕的話。

她實在太貪戀在秦孝則身邊的感覺了。

她默默看著秦孝則的日常，仿佛看到了另一種可能的杭佑。

他本該和秦孝則一樣，考入A大，加入校籃球隊，參加cuba，用一座金杯告訴父母他是可以打職業的。

秦孝則動機不純，她也別有心思。

兩人半斤八兩，其實沒什麽必要道歉。

但這個開始本來就是不對的，也是不應該的。

現在是時候結束了。

她把這件事說出來，也不過是想徹底分手罷了。

“不用了。”陸佳恩小聲說。

“什麽？”

她的聲音太小，秦孝則沒有聽清。

陸佳恩沈默著不說話。

秦孝則抿了抿唇，聲音裏有些不自在：“我那時候應該是吃醋了。你不是喜歡我的嗎？送秦孝遠禮物幹什麽？”

陸佳恩擡眸，並不是很相信這個說辭。

“在一起以後，你很久沒有聯系我。”她淡聲提醒。

就連他出車禍住院，自己也是聽姐姐說的。如果是吃醋，對女朋友會是這個態度嗎？

秦孝則喉嚨一哽，頓了半晌才說：“好吧是我不對。我那時候混蛋，好吧？”

陸佳恩的睫毛顫了顫，沒有說話。

“但是我後來真的沒再想著秦孝遠這事了……”秦孝則皺著眉，想要進一步解釋。

陸佳恩嘆了口氣，開口打斷了秦孝則的思路。

“不要再解釋了。我們已經分手了。”

夜色如水，天空不知何時忽然飄起了雪花。

陸佳恩擡頭看了一眼，從書包裏拿出傘撐開。

秦孝則沒有在雪天打傘的習慣，可是她有。

她擡眸，聲音裏有些疲累。

“我們就這麽算了吧，好嗎？”

秦孝則沈默。

“下雪了，早點回去吧。”

陸佳恩輕輕提醒了句，擡腳往宿舍的方向走。

秦孝則跟上她，快速道：“如果我同意你出國呢？如果我願意和你異國戀呢？”

雪花落在他的頭發和臉頰，脖頸和手仿佛被凍得沒了知覺。

陸佳恩怔了怔，緩緩搖頭。

“可是我不願意。”

異國戀真的很難維系，已經分了手，她不想再嘗試了。她也不相信他們能維系幾年的異國戀。

秦孝則的心口一窒，刺痛感從心臟的位置蔓延開。

就算自己願意和她異國，她也不願意回來嗎？

“陸佳恩。”秦孝則的聲音有些顫。

他吸了口氣，喉結滾動。

“你就這麽不願意回到我身邊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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